伤风

活着的方鸿渐。

宰父吳

黑腦:

我不太明白四十年內他們究竟是怎麼把這個曾經被掏空的城市再次填充地水泄不通。四十年前馬蹄踏在石板上的噠噠聲早已悄無聲息,接替它的是有軌電車的叮鈴聲,噹噹、嘟嘟、叮叮,這些聲音交替響起踩著黃包車夫的腳跟催促著路上的行人避讓。


唯一不变的就是這裏的天氣了,四月一過,五月上頭,太陽就帶著悶熱轟轟烈烈的來了,先是幾陣清風试探敌情,接著熱風就帶著軍隊從南方襲來了。它們圍攻著你的每一寸肌膚,讓你焦灼無力,豆大的汗水陰濕了薄杉,在陽光底下曬得黑紅的皮膚又閃過一層油膩膩的水光——你現在是它的俘虜了。


我自是不願意受這些苦頭的,報刊亭的開業時間也從正午挪到了下午四時,生銹的風扇疲臘地轉著,若天依舊悶熱,那就索性拖到五六時才開業。晨跑的客人自然不買賬,只能妥協早六時也照常开业,吹吹涼風,等太陽從報刊亭的牆角移到窗口,就準時閉店不幹,躲在空調房歇到四時再重新開門。


整座城不務正業的店主恐怕只剩我一個,斷了把的蒲扇記掛了好久也沒能更換一個新的,這斷把的蒲扇還歸咎於前天往店鋪扔石子的混小子,他指著我鼻子罵:“鰥夫。”我沒應聲,朝他笑著勾勾手,“你過來,我有糖給你吃。”


這混小子真不愧是人傻膽大,他剛把那曬得黝黑的臉蛋往我這一靠,我手裏的蒲扇就“脩”的一聲,不偏不倚鎚在他鼻梁上,“啪”的一聲蒲扇把就斷成了兩半。我再抬頭看他,兩道鼻血蚯蚓似的從深邃的鼻孔中鉆了出來,他還沒哭出聲,眼淚就開始自覺地往下滾,隨後呲溜一聲這小子就風也是的跑了。


我下午二時騎著從批發市場淘到的二手單車往雜貨鋪去,目光卻被路上的花鳥魚市場吸引了。嘟嘟、噹噹中混著狗的叫聲,一只黑狗淌著哈喇子的舌頭長長地伸著,粗糙的腳底似乎都被炎熱的磚板地燙出了泡。我朝它看著,它也朝我看著。


我說:汪汪汪。
它迴應:汪汪汪。


隨後店主就來了,我自然是不會買它,提開右腿又邁上了單車蹬著走了,黑狗還在身後叫著。


我不養任何寵物,四十年前不養,四十年後也不癢。女人在戰火來臨前養的那隻母波斯貓都是她自己收拾的,我不曾操勞過一點,在它懷孕後甚至踹了它一腳害的它差點流產。母貓一直恨著,她也恨了我很久。


我還是有些內疚的,我想。


四十年前我總是打架,打家禽,打傢具,打叫花子和混混。打贏了,沒意思,又無事可做,女人便叫我去尋些正經的愛好,我想了很久,後來發現我還沒打贏過黃牛。


我又這麽渾渾噩噩地想了很多,兜了一圈回到了我的報刊亭,才發現我又忘記買蒲扇了。


報刊亭門口早就圍了很多人,他們吱吱喳喳地在門口叫著,不是顧客,我認出了其中一個人,他那條紅袖帶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明显,是前天被我打的那混小子的哥哥。


他们也认出了我,我還沒說什麽,疾風驟雨的拳頭就齊刷刷“啪啪啪”地打在我的脸上,我感覺我被誰“啪啪啪”扇了幾巴掌,我的身体向后倒去,隨後肚子又“咕咕”地挨了幾拳,我的胃被攪地一塌糊塗,腦袋“嗡嗡嗡”地響著,隨後小腿和尾骨傳來了沉悶的疼痛,我感覺整個人都像是一條毛巾被痛苦地擰成一團。


我很久就不想打架了。


我整個人還一抽一抽的疼,從腳麻痺到胃痙攣,再到激烈的頭疼,人群圍在我旁邊稀稀拉拉的說著什麽,我已經沒有能力去辨認了——這場景和四十年前我被黃牛踹了一腳後出奇一致,那也是個炎熱的下午,行人、疼痛、嘈雜,我依舊躺在地上瑟縮著脖子。還有四十秒,我想,四十秒後女人就會從交談的人群中走出,像四十年前一樣,她會擦乾凈我的臉,而我會掙扎著起身朝她附上我深沉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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